傅书华,太原师范学院教授,著名文学评论家。著有《山西作家群论稿》《蛇行集》《从个体生命视角重读十七年小说》《边缘之在》等。
弱势区域的文化要进行全球性的辐射,一定要进入强势文化区域。比如非洲的牛仔裤和迪斯科,要想走得更远,一定要先进入美国文化。一个弱势文化区域,生存于弱势环境,怎样通过强势文化区域这个平台产生全球性影响,这是一个问题。还有一个问题是,在经济的高速发展背景下,怎样使中国文化成为一个文化强势,这是两个相互关联的问题。刘慈欣的成功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很好的范例,一个很大的研究空间。
刘慈欣的成功,有一个深刻的原因,就是中国在发生着5000年以来从没有过的深刻的历史性转变。因为中国在上世纪30年代之前,一直是一个自然经济的国家,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伦理关系,非经济关系。那么,在今天中国开始以经济作为社会结构的主要方式的时候,在这样一个前所未有的转型期,中国的文学形态将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?
刘慈欣的成功,给我们呈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文学现象。比如说像我这样上世纪50年代生人,对我们这一代影响最大的是《林海雪原》《铁道游击队》这样的革命英雄传奇小说。这些小说其实骨子里都是中国的武侠文化。在以伦理作为社会结构的情况下,面对不公正社会现象的时候,武侠文化有它强大的文化传统。这是金庸小说能够成功的一个重要原因。而革命英雄传奇小说包含的是一种武侠的文化精神。武侠文化精神加入革命文化的这种转换,影响了中国几代人的精神结构和文化结构。这些小说更多的是注重人和人之间关系的研究。中国延续着一种侧重于人际之间智慧和力量冲突的文化,导致今天的中国,宫廷剧、帝王剧和谍战剧盛行。但随着经济作为中国社会结构的主要形式之后,这个精神结构、文化结构、价值结构应该发生相应的价值系统的根本性转化,而这种转化的前锋应该是科幻文学。
真正推崇刘慈欣科幻文学的最大群体是年轻的这一代人,尤其是更注重科学的这一代人。随着中国经济社会的全面转型,一代一代年轻人的成长伴随着社会的转型,它的精神结构、社会结构、文化结构、价值结构会发生转型的时候,科幻文学会成为中国文学主要的一种文学形式。美国是科幻文学的中心,科幻文学在美国的青年人当中得到推崇,给我们很大的影响。随着中国转型和经济的强大,科幻文学会成为中国几代人的精神成长当中最重要的一种精神资源。只有站在这样的高度上,我们才能认识到科幻文学在当下中国精神价值建构当中的重要意义。科幻是科学,文学是人文,中国的人文结构始终把重点放在人和人之间关系的建设上,而在转型之后,中国应该把科学精神融入到人文结构当中,使其成为中国人文世界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。
面对着这样一个转型的时代,我们文学界的对应能力是极端薄弱的。这个薄弱主要有两个方面,一个是强大的传统中国没有科学精神,孔子说,“子不语怪力乱神”,中国从来没有超越现实的这种文化元素,导致中国整个文学界研究科幻文学的力量普遍不足。所以当我们面对科幻文学的时候,用原有的文学经验、文学标准来判断的时候,发现这种解读能力是不足的。比如说读刘慈欣的《三体》,我注意看了几篇现有的研究成果,大家更多的还是从原有的文学经验出发,注重从人文形态的角度来研究、分析作品。
比如《三体ⅰ》和《三体ⅲ:死神永生》,都是进入这么一种思维模式,而对于《三体ⅱ:黑暗森林》这种更纯粹的科幻作品,反而没有得到更高评价,其原因就是文学批评界没有这种对应能力。而真正推崇刘慈欣的新一代青年群体,又不是进入到文学圈的人,这就使科幻文学在中国正统的文学结构中得不到更高的认可。这是一个很大的缺限,也对今天的中国文学批评界提出更大的挑战。这种挑战的完成,可能需要新一代青年批评家的出现才能够完成。但是不管怎么样,这个问题的解决已经到了很迫切的程度。
另外,我想简单谈一下海外对刘慈欣科幻小说的评价,以王德威为代表,王德威写有《乌托邦、恶托邦和异托邦》一文,来评价刘慈欣的小说,想从鲁迅那里找到思想资源。但在我看来,王德威的这种判断是不准确的。但是王德威有一个贡献,就是他试图用一个新的范畴来界定刘慈欣科幻文学的独特性。
对于刘慈欣的这种独特性,王德威试图和美国的科幻文学做一种区分。我觉得他这种思维和研究方向是对的。建立在中国强大人文传统上的科幻文学,一方面需要从这种传统当中脱离出来,同时也要看到其和美国科幻文学的根本区别。这样才能用中国的文学讲中国的故事,形成中国的新的文学形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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