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山深处

叶平
如果是画家，用线条素描“大山深处”不会太难，若是作家诗人，用文字去描摹却不容易。
那里群山如潮，绵延不绝，那里多云、多雾、多山溪、多草、多花、多树木；那里气候温润，无大灾大难，插柳成荫，遗豆结瓜。
四山合围中，有一些马蹄大的坝子，绳索似的小路被溪流牵引。峰回路转，蜿蜒曲折。有溪流必有田园，有竹林必有人家。白墙黑瓦的房子，黄白相间的牛羊，镜面似的稻田，碎银似的水溏，树林掠过的鸟群，空谷盘旋的孤鹰……水墨似洒在山野的宣纸上，晕出静寂、纯净又斑斓的漪涟……
时代在那里爬行得很慢，很静，也很苦。
隔山堵水，没有公路，日子里的一应物事全凭肩挑背磨。山高水长，大多单家独户，一家在这边山腰，一家在那边山湾，看得见，喊得应，走起来却要半天功夫。几头壮实的牛，几间石头木架房，已经住了几代人，墙壁裂了口子，用泥巴糊着，四面还是透风。里间放两张陈旧的木床和桌柜，屋里唯一值钱的东西是一台过时的彩电。
云天一色的山野里也有人家，古老的房屋星星点点，木船似在群山之海上漂浮，里面住着一些憨厚的庄稼汉，凭力气和勤劳过日子，真正的与世无争，甚至是不知魏晋。少有青年的身影，大多是中年以上的人，模样和性情与树木、庄稼十分相似，憨厚而本色。年轻的粗糙壮实，愣默如石，看上去像是雕塑；年老的满脸沧桑，祥和似佛。只要腿还好，依然在山上劳作，实在走不动时，就坐在屋檐下晒太阳或乘凉，一坐大半天，安静得像对面山坡上的岩石。三五成群的鸡狗，在门前屋后觅食，使山野有了灵动。
儿女们在外打工，寄钱回来就算尽孝心，日子里许多事却是钱办不了的，父母们也能理解——谁不想身强力壮时多挣点钱养家？
近些年，搞移民工程，政府给补贴，让荒山野岭的人家向沿河的公路边搬迁，但许多人还是不想离开老窝。那里是祖先选定的地方，有半沟稻田、几面坡地，屋旁有山泉，房后有果树和林木，养一群鸡鸭猫狗，喂几头猪，放一群牛羊，独家独户，没是没非，虽然狐独、困苦，但也过得下去。搬到山下，好田地轮不上自己，上山种地又远，怕断了生路，也怕人情冷漠，再回来丢人现眼。修房搬家是大事难事，没有劳力谈何容易？看山下人日子过得红火，也不眼气，有吃有喝就行。只是缺钱，除了生活必须的花销，不敢有任何奢望。有经济头脑的，知道种粮投入大、价格低，不合算。大片的坡地，都栽了药材和花木，尽管价格不稳定，但相对省力，比种粮合算。太老实的人家，只会种地，辛苦一年也就落个温饱有余，稍有三灾八难，就无力应付。特别困难的，政府也给救济，逢年过节送些粮油和衣被。
山里人最信赖的是土地和庄稼，也相信天不欺人，只要有阳光雨露，就会长出果实。他们很像牛，泼天的力气、心劲；一生的汗水、血泪，连同喜怒哀乐，全都被生存这张海绵吸收了。吃自家饭，过自己日子，凡事知足、认命，吃亏是福、一勤天下无难事，是他们牢记的祖训，也是他们的言行准则。日子就这样往前过着，唯一的念想是孩子们，因为年轻，孩子是他们的希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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